胡慶余堂

胡慶余堂的老照片

如果不是杭州人，你可能不知道，清朝第一紅頂商人胡雪巖創(chuàng)辦的“胡慶余堂”現(xiàn)在還在，市面上常見的中成藥“六味地黃丸”和“安宮牛黃丸”，海內(nèi)外著實有不少華人消費者非“胡慶余堂”牌子的不買。目前它應該是全中國最大的傳統(tǒng)中成藥制造企業(yè)，同時也是最大的國營中藥制造企業(yè)，它是杭州市的利稅大戶、重點企業(yè)，秉持的依然是胡雪巖做醫(yī)藥生意的兩個字“戒欺”。胡雪巖說:

凡百貿(mào)易均著不得欺字，藥業(yè)關(guān)系性命，尤為萬不可欺。余存心濟世，誓不以劣品弋取厚利，惟愿諸君心余之心，采辦務真，修制務精，不至欺予以欺世人，是則造福冥冥，謂諸君之善為余謀也可，謂諸君之善自為謀亦可。

說得真好。

戒欺

但是有錢人的話真的可以完全相信嗎？

千萬不可以。

仔細看，“戒欺”這兩個字只是胡雪巖對手下員工的要求而已，其實是為了培養(yǎng)員工的服從性，他自己縱橫商場騰挪官場可不是按照“戒欺”這兩個字行動的。

他連朝廷都騙，拿著朝廷的銀子辦他個人的事業(yè)。

不說他的金融生意，單說他辦的這個“胡慶余堂”吧！他胡雪巖一個錢莊跑街的小伙計出身，有什么醫(yī)藥背景？又有什么醫(yī)藥知識？支撐他短短時間內(nèi)辦起了那么大的胡慶余堂？然后幾乎壟斷了醫(yī)藥市場？

他憑的只是手中使不完的銀子罷了，買！買！買！高價買鋪子，高薪買人才，高價買藥材。買到手之后，“胡慶余堂”未及開張，先花費了巨資在《申報》上瘋狂做廣告，并且大面積免費贈送南方家庭必備的避瘟丹、痧藥等太平藥。開張之后又超低價瘋狂賣！賣！賣！賣！連賣帶送，買清熱丸送膏藥，買膏藥送清熱丸，不為賺錢，只為擠垮同行，霸占市場。

有錢好辦事，他成功了，一度做了晚清首富十三年。

但，其實，在胡雪巖之前，自宋朝開始！杭州清河坊就醫(yī)館藥堂林立了，什么保和堂、葉種德堂、方回春堂，這三家規(guī)模都不小于后來的胡慶余堂，小店小鋪更是無計其數(shù)。幾百年來，從藥材采摘到制造成藥再到遠洋販運，產(chǎn)業(yè)鏈完美，采藥者、種藥農(nóng)民、加工工人、中醫(yī)醫(yī)生、運輸業(yè)者、大小老板、掌柜的、藥鋪伙計等等，從業(yè)者十數(shù)萬人。缺他胡雪巖一個不缺 ，少他胡雪巖一個不少。

杭州是大運河的最南點，水路通達南北。再往東一點又是杭州灣，杭州灣內(nèi)接長江通達東西又外聯(lián)海內(nèi)外。這些藥堂，前店后廠，批發(fā)零售，行銷全世界，每一家都是大生意，任何一家都要比胡慶余堂要早，根基要深厚。

尤其是“保和堂”，保和堂是宋朝人開的藥鋪，幾百年來也一直在為杭州的窮苦百姓免費看病問藥，聲譽卓著，善名遠播。同時保和堂亦是杭州清河坊醫(yī)藥人才的搖籃，手中掌握著 無數(shù)的秘方和技術(shù)。

可是胡雪巖攜重資殺入清河坊后，保和堂的人才日漸凋零，技術(shù)秘方也總被人偷賣，幾百年的老店開支繁雜，既不敢也無力賠本賺吆喝，不久也就倒閉了。

倒閉的個體小藥鋪更是無數(shù)，因為太小，史不見其名罷了。至于究竟有多少人因為胡雪巖的重資攪局失去了飯碗，更是無人可知，誰能記住被無情的資本操作拋棄了的小小失敗者呢？

資本竄入某一個市場，故意打破價格底線，使得別家無生意可做紛紛倒閉，市場上只剩得他一家，搞得消費者也別無選擇，只得接受他漲價這個套路，生活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現(xiàn)代人見得多了，誰也明白搞這一套需要海量的資金盤，非是普通人可以操作。

那么，胡雪巖的海量資金哪里來的呢？

他發(fā)財?shù)墓适逻@里不多做敘述，無非是攀上了浙江巡撫王有齡。那時候也沒有國營錢莊之說，王有齡把浙江一省的稅銀交他打理，“阜康錢莊”得以起家。后又攀附上左宗棠，替左宗棠打理軍費。打起仗來那銀子山呼海嘯的使用，讓他縱橫了近二十幾年。

阜康銀票

一句話說得明白，胡雪巖的巨量資金多數(shù)都是清朝朝廷的國有銀子存在他的錢莊里面的。

坊間傳言說胡雪巖最后破產(chǎn)是因為李鴻章和左宗棠不對付而落井下石，其實并不盡然。

大清朝再不濟，李鴻章還是有追求的。

李鴻章要辦的是洋務運動，他要開煤礦、造輪船、造大炮、辦工廠、修鐵路，搞重工業(yè)基礎建設，還要辦現(xiàn)代銀行，辦大學，辦水師，實在不行辦郵政辦電報修公路也行啊！就是不想玩弄金融，其實也不是不想，沒有強大的工農(nóng)業(yè)支持的國家玩金融注定玩不轉(zhuǎn)的。李鴻章迫切需要的是趕快地為中國培養(yǎng)各種工程師，各種現(xiàn)代工人以及新式軍官，可不是什么金融精英。

后來這些工作除了辦北洋水師之外，李鴻章幾乎都交給了常州人盛宣懷去干，走的也是和胡雪巖一樣“官商督辦”的路子。

胡雪巖敗，盛宣懷隨之變成了“晚清首富”，正所謂“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各領(lǐng)風騷能幾年？”

胡雪巖拿著朝廷的銀子專去做金融生意，又是炒作生絲（應該辦紡織廠），又是壟斷醫(yī)藥市場，走的是重資本操作賺取真金白銀的路子，搶的是中國小民的飯碗，還花錢給他自己買慈善名聲。

朝廷的錢不應該這樣花的。

后來胡雪巖炒作生絲失敗，李鴻章當然不救，不救是對的。

李鴻章

這個時候，李鴻章“落井下石”讓“阜康錢莊”破產(chǎn)胡雪巖個人身敗名裂，反而可以盡量為朝廷減少損失，雖然生絲生意賠了大錢，總算保住了倉庫里的生絲和胡慶余堂。

正所謂一鯨落萬物生：李鴻章算是喊停了胡慶余堂的市場征伐，清河坊葉種德堂、方回春堂等大小藥企得以存活，也抑制住了一定會來的醫(yī)藥大漲價 ，活民無數(shù)。另外盛宣懷辦了11項中國第一：第一個民用股份制企業(yè)輪船招商局；第一個電報局中國電報總局；第一個內(nèi)河小火輪公司；第一家銀行中國通商銀行；第一條鐵路干線京漢鐵路；第一個鋼鐵聯(lián)合企業(yè)漢冶萍公司；第一所高等師范學堂南洋公學（今交通大學）；第一個勘礦公司；第一座公共圖書館；第一所近代大學北洋大學堂（今天津大學）；創(chuàng)辦了中國紅十字會。

朝廷的錢就應該辦這些事業(yè)，謀勢謀事而不牟利。

胡雪巖之后胡家子女的命運

胡雪巖破產(chǎn)之后，胡慶余堂最大的當家股東變成了文煜，因為文煜在阜康錢莊中有70萬兩白銀的存款，胡雪巖無力支付，只好把胡慶余堂給了他。這個文煜全名叫費莫·文煜，滿洲正藍旗人，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錢莊事發(fā)后，這個文煜為了向慈禧解釋清楚他的巨額財富的來源，還頗費了一番周章，最后被罰了10萬兩充公了事，又命他代管胡慶余堂。

明白了吧，肉還是爛在了鍋里，胡雪巖的財富并沒有平白消失，或者歸了朝廷，或者歸了全社會。

文煜對胡家還是不錯的，胡雪巖死后，他并沒有把胡家后人趕出胡家的“芝園”。

芝園也就是現(xiàn)在坐落在杭州清河坊的胡雪巖故居，是一座東方建筑特色濃厚又兼具西方建筑風格占地面積達十余畝的園林，如今是旅游勝地，門票就需要二十元。

你看，財富恒在，消失的是個體。

胡雪巖畫像

胡雪巖有三子五女，大兒子早逝。胡雪巖死后，當時是二兒子胡緘三領(lǐng)著他的兩個兒子和三兒子胡品三領(lǐng)著他的四個兒子生活在芝園中，算起來也有幾十口人。其余沒有兒子的侍妾都被給了一點錢打發(fā)走了，唯有羅四太太和胡雪巖真心相愛，服藥自殺隨他而去。

據(jù)不可靠消息說，胡雪巖曾經(jīng)感嘆，“我的失敗是從納妾開始的。”

其實不盡然，這句話如果是真的反而證明了他胡雪巖到死也能明白他之失敗是因為他沒有和李鴻章的大政方針同進退。他應該是后悔曾經(jīng)的胡作天地了吧！他曾經(jīng)在芝園中以小妾做棋子和羅四太太下棋玩樂，既玩了女人又玩了棋，可見其奢侈無德。

胡家后人自然不需要和李鴻章同進退了，茍活于亂世罷了。但他們也有收入，還不少，文煜送了胡慶余堂18份“招牌股”給胡家子孫（共120股），因為胡慶余堂依然叫做胡慶余堂，并未改名。一股大概價值一萬銀元，每年都可以分錢，再加上他們之前各房存的私房錢，足可以讓他們在芝園中繼續(xù)富足生活了，雖然不再富貴。

胡家大家庭的分崩離析來自于芝園一場詭異的大火，據(jù)胡雪巖的長孫媳婦戴泳霓回憶說：“夜里火苗從帳子上燎起，發(fā)著藍色的光。”

大火燃起的時候已經(jīng)是民國1918年了，時至嚴冬，大宅子里慣常準備的救火用大水缸都結(jié)了冰，救無可救。戴泳霓算是一名巾幗，行事果斷，她大喊了一聲：“是我的人跟我走！”

這一聲喊，喊醒了胡家眾人，紛紛外逃，無人救火，芝園也就燒成了瓦礫。再后來戴泳霓又回憶說：“火里好像摻了油的。”她懷疑有人因為爭家產(chǎn)不忿而故意放火。

想一想也是，那些被趕走的侍妾還能沒有同情者了？

又因為胡雪巖的長子早亡無后，戴泳霓的丈夫胡萼卿雖然是三房胡品三長子，可他也是長孫，繼承了長子房的“招牌股”，再加上三房的“招牌股”，所以經(jīng)濟上比其他胡家人要富裕， 也可能招人恨，所以火苗從他臥室的帳子上撩起，發(fā)著藍色的光，也不算奇怪。

然而大廈已傾，無人管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胡萼卿也奮發(fā)過，考上過舉人，去日本留過學，還加入了同盟會，但是他在家庭生活中并不當家，一切都是戴泳霓做主。

戴泳霓出身官家大小姐，一腦門子的舊思想，經(jīng)過了胡雪巖的腥風血雨，也是怕了，只不準胡家人再出外謀事業(yè)。她掌著財權(quán)，每年胡慶余堂的經(jīng)理去胡家送分紅，也是她出頭接待。

所以，他們這一支人也就安然做了富貴閑人很多年，男主人胡萼卿不說，他每天就是吟詩作賦，教育子女。其他的人，只要是公子小姐，每人也有兩個貼身傭人侍候，一個老媽子，一個小丫鬟。

后來杭州失陷，日寇奪走了胡慶余堂。

這之前，盡管民國浙江省軍政府沒收了胡慶余堂，但胡家的招牌股還在。日寇不和胡家 講交情，胡家失去了收入，只得逃去了上海。

在上海的日子很難，三十口人只有三間屋子，無非是靠著當賣維持小康罷了。但是，這時候胡家也算是讀書人家了，再不是小商人家庭。后來這一支胡家人都讀書有成，“上海第一屆三八紅旗手”就有戴泳霓的孫女胡筱梅，胡筱梅是一名中學教師，算是普通勞動人民了。

另一支胡緘三更是重視教育，他早早就把招牌股賣了錢，把子女都送出了國外留學，他們那一支在海外生活的多。

海外生活，也是不勞不食。其實呢，拉長時間看，這個世界的底色就是不勞不食。

也許有某些人因為種種原因，能過上一段時間的不勞而食生活，但是終究會被淘汰的。

財富太多了，就是社會的，這是一句真理。

你看百年老店胡慶余堂不就是全社會的了嗎？和胡家人沒有絲毫關(guān)系。

再順便一提盛宣懷，盛家的產(chǎn)業(yè)也早就不姓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