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黃岡武穴市梅府村，梅府港穿村而過，港里從大泉洞涌出的泉水曾是村民的生產生活用水來源。今年56歲的孫天喜自幼就喝大泉洞的泉水，大泉洞泉水冬暖夏涼，即便村里通上自來水后，村民仍然用泉水洗衣、洗菜，夏天小孩子會在洞里洗涼水澡，在梅府港里捉魚蝦。
2018年，湖北祥云（集團）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簡稱“祥云化工”）在梅府村上游的輪鏡塘建設磷石膏庫，該庫建成不久發生滲漏，滲濾液沿大泉洞涌出。自此以后，梅府港里魚蝦絕跡，泉水再也沒法喝了。
湖北省黃岡市祥云化工輪鏡塘磷石膏庫。 航拍圖
輪鏡塘磷石膏庫距長江干流不足3公里，是湖北省37座磷石膏庫之一，這些沿江分布的磷石膏庫堆存的磷石膏總量達2.96億噸，總占地15.8平方公里，相當于1800個標準足球場。
長江總磷污染問題突出，如何為長江減“磷”是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進駐湖北關注的重點之一。環保督察組在湖北黃岡等地督察發現，由于磷石膏資源化綜合利用不力，大量堆存的磷石膏不僅侵占了土地資源，其中含有的水溶性五氧化二磷和水溶性氟直接威脅長江流域水環境安全。
祥云化工磷石膏庫滲漏污染下游泉眼
在輪鏡塘磷石膏庫開工建設時，孫天喜就和村民上山圍觀過。他說：“渣庫的防滲膜只有薄薄的一層，我當時問這能防滲嗎，施工的人說沒問題。”
但2019年春節前后，一場大雨過后，牛奶色的污水從大泉洞里涌出，孫天喜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輪鏡塘磷石膏庫發生滲漏并污染周邊水體，大泉洞泉眼也遭污染。
“渣場當年選址為什么要建在我們的水脈上？把我們的名泉給污染了，太可惜了！”孫天喜搖頭說。
跟隨督察組在梅府村走訪獲悉，磷石膏庫滲漏發生后，祥云化工雖然修建了應急收集處理設施，但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滲漏問題，仍有部分磷石膏滲漏液從大泉洞流出，污染周邊地表水。受污染河水呈奶白色，形成明顯污染帶，并經梅府港匯入東風港。
湖北省黃岡市武穴市梅府村輪鏡塘磷石膏渣場滲漏后大泉洞泉眼周邊地表水受到污染，氨氮和總磷濃度分別為19.2毫克/升和159毫克/升，超地表Ⅲ類標準18.2倍和794倍。 記者 刁凡超 攝
環保督察人員曾在7月18日暗查時監測，大泉洞水樣pH值4.14，呈酸性，氨氮濃度27.1毫克/升、總磷濃度695毫克/升，分別超地表水Ⅲ類標準26.1倍和3474倍；周邊地表水氨氮濃度19.2毫克/升、總磷濃度159毫克/升，分別超地表水Ⅲ類標準18.2倍和794倍。下游500米處氨氮和總磷濃度也分別超地表水Ⅲ類標準10.7倍和574倍，污染嚴重。
黃麥嶺磷化工借雨水口偷排致總磷濃度超標上千倍
2019年年初生態環境部將磷礦、磷肥和含磷農藥制造等磷化工企業、磷石膏庫（簡稱“三磷”）的排查整治作為長江減“磷”的攻堅目標。湖北省涉“三磷”的企業共210家，約占長江流域7省市總數的四分之一。
中央生態環保督察組曾在首輪督察時對湖北密集分布的磷石膏庫點名通報，稱其“對漢江水質安全造成不利影響。近年來，磷已成漢江干流的主要污染因子，且總磷濃度仍呈逐年上升趨勢”。
7月17日，督察人員暗查發現湖北省黃麥嶺磷化工有限責任公司廠區內生產用化工染色劑發生泄漏并通過雨水口直排外環境，導致大雁河受到污染，呈明顯紅色，經監測污水色度（稀釋倍數）高達128倍。 督察人員供圖
祥云化工輪鏡塘磷石膏渣場滲漏污染下游泉眼，村民反映強烈 記者 刁凡超 攝 編輯 仇依楠 實習生 雷茜兒
然而，督察人員在暗查時發現，湖北磷化工企業污染環境問題仍然突出。湖北省黃麥嶺磷化工有限責任公司（簡稱“黃麥嶺磷化工”） 通過雨水口偷排污水。經監測，總磷、氨氮和氟化物濃度分別為243毫克/升、56.7毫克/升和323毫克/升，分別超地表水Ⅲ類標準1214倍、55.7倍和322倍。污水排入大雁河后最終匯入澴河，導致下游10公里處的余家坡國控斷面不能穩定達標，2019年和2020年分別有4個月和5個月總磷或氟化物濃度超過斷面水質考核目標。
在7月17日督察人員暗查當天，黃麥嶺磷化工廠區內生產用化工染色劑發生泄漏并通過雨水口直排外環境，導致大雁河受到污染，呈明顯紅色，經監測污水色度（稀釋倍數）高達128倍。
此外，黃麥嶺磷化工磷石膏庫也發生滲漏，導致磷石膏庫下游水體水質超標。經監測，該磷石膏庫壩下雨水溝總磷濃度最高為1.41毫克/升、氟化物濃度最高為4.34毫克/升，分別超地表水Ⅲ類標準6.05倍和3.34倍。
黃麥嶺磷化工廠區內生產用化工染色劑發生泄漏并通過雨水口直排外環境 編輯 仇依楠 實習生 雷茜兒
湖北省第一輪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和“回頭看”整改方案均要求開展磷化工全面排查，堅持清單內與清單外問題整改相結合，舉一反三；2020年4月，湖北省上報的“回頭看”整改情況報告中稱，加強了沿江磷石膏渣場和尾礦庫隱患排查治理，磷石膏問題均得到有效整改，無新增問題。但督察發現，湖北省推進磷石膏資源化綜合利用不力，部分地市磷化工企業環境污染問題依然突出。
“我們在此前的督察反饋意見中點名了荊門，但其他地市對此重視不夠，沒有舉一反三，此次督察我們發現，黃岡、孝感、襄陽等市仍存在磷化工污染問題。”督察人員說。
督察人員表示，因磷石膏綜合利用不利才導致后面一系列問題，所以解決污染問題，根本上還是要提高磷石膏綜合利用率。
長江中上游“三磷”密布
曾報道，我國“三磷”密集分布在長江中上游，是導致長江中上游局部區域總磷超標的重要原因，也是這些區域水質改善的關鍵，許多磷石膏庫沿江、沿河分布，有的磷石膏庫滲濾液回水池和長江僅一壩之隔、近在咫尺。大量磷石膏長期堆存一處，始終存在環境隱患。解決磷石膏問題的治本之策必須采用資源綜合利用的方法，也即“削存量、減增量”。
我國磷石膏的產生與磷肥特別是高濃度磷復肥的產量呈正相關關系。磷石膏是用硫酸分解磷礦萃取磷酸過程中的副產物，磷酸是生產高濃度磷復肥、飼料磷酸氫鈣的主要原料，制取1噸磷酸約產生5噸磷石膏。
湖北省共有磷石膏庫（含在用、閉庫和停用）37座，總占地15.8平方公里，相當于1800個標準足球場。其中有18座距長江和漢江干流不足5公里，最近1座距離長江僅50米。 資料來源：湖北省應急管理廳
2020年湖北省磷石膏產生量達2996萬噸，較2015年產生量增加125萬噸。由于資源化綜合利用不夠，截至2020年底，全省37座磷石膏庫的磷石膏堆存量已達2.96億噸。
這些磷石膏庫有18座距長江和漢江干流不足5公里，最近1座距離長江僅50米。大量堆存的磷石膏不僅侵占了土地資源，其中含有的水溶性五氧化二磷和水溶性氟也對長江水環境安全構成較大風險隱患。
督察人員發現，湖北磷石膏綜合利用長期無“規”可循。2011年國家有關部門印發的《關于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的指導意見》就明確提出到2015年底磷石膏綜合利用率提高到40%。湖北省直到2021年印發的《湖北省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2021年工作要點》才首次明確磷石膏綜合利用率要提高到40%以上。
2018年湖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印發的《支持全省沿江化工產業轉型升級實施意見》中提出要“加快推進磷石膏資源綜合利用。制定鼓勵磷石膏資源綜合利用政策措施，為磷石膏資源綜合利用提供技術支撐和財稅政策支持”，完成時限是2019年6月。但湖北省經濟和信息化廳作為行業主管部門和任務牽頭責任部門，攻堅克難不夠，至今未出臺相關鼓勵政策，未按要求編制磷石膏綜合利用專項規劃或在有關規劃中對磷石膏綜合利用提出明確要求，也未對相關地市下達具體工作任務。
“湖北省級層面沒有出臺有關磷石膏綜合利用的激勵政策，相關的專項規劃也沒有編制。”督察人員說，“湖北省經濟和信息化廳一直表示鼓勵地市開展磷石膏綜合利用，但是并沒有對地方提出目標要求，也沒有實質性的激勵政策，這種‘鼓勵’是沒有落到紙面上的‘鼓勵’。”
（本文孫天喜為化名）
欄目主編：秦紅 文字編輯：宋慧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雍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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