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泠

如果有人告訴你，有這么一檔戀愛短綜藝，以一位女嘉賓為主角，她將先后見到15位男嘉賓，并一對一進行“一日約會”，你會認為這個綜藝新穎或值得一看嗎？如果這個女嘉賓是楊笠呢？

最近真的就有這么一個叫《僅一日可戀》的綜藝，悄悄地播出了19期。單論節(jié)目本身，它絕對稱不上新穎，只是很平常的一對一相親。而前有《90婚介所》這樣同是女嘉賓在一群男嘉賓中挑選心動對象的節(jié)目，后有《換乘戀愛》這樣把四對前男女朋友放到同一屋檐下自由戀愛的“狗血”綜藝，《僅一日可戀》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都不算出挑。然而，當觀眾發(fā)現(xiàn)那個去相親的人是楊笠時，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楊笠”“男人”“相親”，當這三個要素集合在一起的時候，一檔綜藝節(jié)目的噱頭、賣點和隱藏預期就已經在觀眾心中悄然成立。觀眾看這檔節(jié)目，首要目的并不是看“戀愛”，而是看“楊笠”。經過一年的輿論沉淀，當人們再看到“楊笠”這兩個字時，看到的恐怕并不是楊笠本人，而是那個說著“有些男人明明那么普通，卻可以那么自信”，并在網(wǎng)上引起爭議的脫口秀演員。“楊笠”已經被輿論異化成了一個符號：伶牙俐齒，對男性充滿了攻擊性，時不時就揮出溫柔一刀，扎在一撮男性敏感的神經上。因此很自然的，人們也會希望在《僅一日可戀》里看到楊笠繼續(xù)吐槽男性，甚至再給男性來上幾刀。

節(jié)目組顯然也是這樣想的。第一期，楊笠在錄前采訪里表示，自己對與音樂相關的男性感興趣。節(jié)目組雖然表面上像是迎合了楊笠的喜好，請來了一個搞搖滾的音樂人，但看到來人后，就難免會開始懷疑節(jié)目組是否在故意照著楊笠之前吐槽的“普信男”模板找人。首先，節(jié)目組請來的這位男嘉賓45歲，而楊笠只有29歲。這樣的年齡差出現(xiàn)后，我們基本也就能確定節(jié)目組的選人標準并不是“找一個楊笠喜歡的人”，而是“找一個方便楊笠吐槽的人”。

從見面開始，男嘉賓就向楊笠強勢灌輸自己的音樂喜好和相關知識，而當楊笠試圖和他交流現(xiàn)在的“網(wǎng)紅”音樂時，他卻沒有多想就直接否定了這種審美趣味。隨后他又不顧及楊笠是否喜歡搖滾樂，單獨決定邀請楊笠去LiveHouse，讓楊笠在并不寬敞卻人數(shù)不少的演出現(xiàn)場被攝像機圍著，格格不入得像是動物園里被參觀的動物。導致楊笠直接申請中斷錄制，在樓梯間崩潰地問導演組：你們自己喜歡這個人嗎？

而在這位男嘉賓之后，節(jié)目組還選擇了認定楊笠對自己作品沒自信，讓楊笠把“普通卻自信”改成“普通卻自傲”的國企職員；勸導楊笠回歸家庭，并自說自話認為楊笠不紅了自己也能養(yǎng)她的程序員；和楊笠性格愛好完全不同，非要楊笠嘗試滑板運動的滑板男孩……雖然嘉賓中也不乏一些情商比較高，或者為人真誠，能和楊笠聊得投機的男生，但整體上來看，節(jié)目組還是想盡量在這檔綜藝里體現(xiàn)“沖突”。他們要么是請著楊笠不大喜歡的類型來當男嘉賓，要么是強求著楊笠參與她自己再三申明的并不喜歡的活動，要么是不斷強調著男嘉賓對約會對象是楊笠的顧慮。而至于楊笠這個主角，就這樣被節(jié)目組的野心和觀眾的刻板印象裹挾，以至于她本人的感受在這檔節(jié)目里被忽略了。

如果說觀眾和節(jié)目組的心理預設是一致的，那么從楊笠的表現(xiàn)來看，她對這檔節(jié)目的預設和期待則呈現(xiàn)出一個完全不同的狀態(tài)。面對前文提到的那些充滿“冒犯”的男嘉賓，楊笠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觀眾和節(jié)目組所期待的攻擊性，反而是非常克制、溫柔地和他們相處，不停地找共同話題，贊許對方，努力看到每個人身上的發(fā)光點，并給予每個人同等的尊重和禮貌，盡力讓每個人都可以舒服地相處。就像楊笠在這檔節(jié)目里說的，舞臺上的她只是一個角色，而生活中她還是要維持成年人的體面，無論是她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以這樣的標準來看，至少在《僅一日可戀》里，她做到了。

在節(jié)目無數(shù)隱藏沖突點的襯托下，楊笠如此溫和的表現(xiàn)反而讓觀眾感受到了她身上一種強烈的無助感和錯位感。無助感在于，對她來說，節(jié)目組請來的嘉賓就像一盒巧克力，沒約會之前永遠不知道這會是節(jié)目組給的“一個巴掌”，還是“一顆甜棗”。她沒有資格拒絕她不喜歡的人和事，也沒有求助通道，只能盡力應對，因此總有一些力不從心的時刻，甚至有體力上和精神上的崩潰。

而錯位感在于，觀眾多少可以感覺到，楊笠從一開始來這個節(jié)目，就不打算延續(xù)脫口秀的“慣性”。她可能沒想到，一檔戀愛綜藝居然可以因為她去年的一句話，就變成了為她和男人設置的斗獸場。而節(jié)目組和每一位觀眾，都化身成了斗獸場看臺上冷漠的看客，以她的無助取樂，為她的崩潰歡呼。也許她也看到了這點，但還是認真地把這個綜藝當成戀愛綜藝參與，又或者是當成了一個能讓她展示臺下的自己、認識更多人的地方。她的目的，和節(jié)目組以及觀眾的目的截然不同，以至于在這樣的認知錯位下，楊笠愣是把相親約會變成了沉浸式訪談，像是堂吉訶德對著風車宣戰(zhàn)，荒誕之中又透露著一絲現(xiàn)實。

她在這個節(jié)目里遇到的每個嘉賓，發(fā)生的每段好笑或讓人略感不適的故事，都好像在為她和她的段子做著注解。一邊我們能看到她段子里男性具象化的樣子，一邊我們也能看到一個更生活的楊笠。也許在她和這個節(jié)目錯位的荒唐里，被符號化的楊笠終將被消解掉一些，而真正的楊笠將會被還原一些。對楊笠來說，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圖片來源/《僅一日可戀》官方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