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醉醺醺的高大奔打開門走進來，把客廳的燈打開，卻看到鐘夢醒生氣地坐在沙發上。他嘴里含混地說：“你怎么還不睡？”鐘夢醒怒氣沖天抱怨道：“都幾點了？你怎么又喝成這樣？每天都爛醉如泥，看看你的手機，我打了多少個電話，為什么不接電話？”

高大奔也不理，徑直走進臥室，一頭栽倒在床上，睡死過去。鐘夢醒生氣地過去，使勁把他拽下床，一路在地上拉著扔進了衛生間，然后回臥室，重重地關上門，生氣地躺在床上，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墻上的鐘表顯示半夜一點整。樓上的窗戶中，燈光依次漸漸都滅掉了，一切都進入黑暗之中。

清晨，一陣清脆的鳥叫聲穿過樹梢，穿過玻璃窗戶，伴隨著陽光進入衛生間，照在高大奔的臉上。高大奔使勁擠了擠眼，又皺著眉頭睜開眼并用手揉了揉。天已經大亮了！這才發現，他竟然睡在衛生間。他撓撓頭，怎么也想不起他怎么到的家，怎么睡在衛生間里。他坐起來，癔癥了半天，從地上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向臥室，把門輕輕推開一條縫，看到鐘夢醒正在熟睡，又輕輕關上門，來到衛生間洗洗澡，然后走進廚房開始做早餐。

做完早餐，他又端著進來臥室，躡手躡腳地把碗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坐在床邊，看著鐘夢醒干在臉上的淚痕，一陣愧疚用上心頭。鐘夢醒翻過身去，很顯然她是醒著的。高大奔兩手抱頭，默不作聲，也許是在思考怎么開口說話，也許是在醞釀情緒，也許是在考慮下一步該怎么計劃。

過了好一會兒，他欠身輕輕扳住鐘夢醒的肩，輕輕說道：“還在生氣嗎?再生氣也得先吃飯好嗎，不要和身體過不去，什么都不重要，身體是自己的。我給你做好了早餐，是你最愛吃的蝦仁雞蛋羹、冰花煎餃，還有油菜炒香菇。”

鐘夢醒甩開他的手，閉著眼不作聲。高大奔兩手拍著大腿，仰著臉瞇著眼，念經一樣念叨：“莫生氣，莫生氣，氣壞身體無人替。慪氣賭氣發脾氣，其實都是坑自己；慪氣只能慪自己，賭氣更是沒道理；天仙一樣小嬌妻，氣死該有多可惜；這么帥氣小女婿，哪有功夫生閑氣；要問為啥來生氣，都是雞毛加蒜皮；昨夜不該喝酒去，說來都是我沒理；明知喝酒傷身體，還是管不住我自己；回頭想想又何必，馬尿灌進大肚皮；喝酒喝死我自己，留個寡婦不容易；惹我老婆生大氣，做了早餐來賠禮。”

鐘夢醒“忽”地一聲坐起來，噘著嘴瞪著高大奔。高大奔趕緊站起身行禮，捏著腔：“老佛爺，請用膳-------”

鐘夢醒嘆口氣說：“端過來吧！”

高大奔：“喳！”

鐘夢醒接過碗筷，坐在床邊，高大奔又端來一碗飯，兩人就在臥室吃起來。吃完，高大奔去收拾，鐘夢醒開始洗漱。兩人一切都收拾完畢，鐘夢醒坐在客廳沙發上，開始問：“昨天跟誰喝酒去了？”高大奔回答：“幾個朋友。”鐘夢醒知道這句話問了也是廢話，但是還是想問。

接著鐘夢醒又說：“昨天打你多少電話，你都不接，喝酒就那么重要嗎？咱們這房子該交明年的房租了。”

高大奔說：“哎喲，看我這記性，這段時間，生意不好，你先交了，好不好？”

鐘夢醒生氣了：“你什么時候生意好過？做生意這么多年，咱們還是租房住，連個首付都付不起。這么多年以來，你從來不往家交一分錢，做生意的房子是我父母的，又沒有房租，我三叔是電工，又沒有讓你交過水電費，你怎么能夠不賺錢？既然不賺錢，就不要做這個生意了，找個賺錢的生意來做！”

高大奔解釋說：“那不是那幾年你父母有病，賺的錢都給他們看病了嘛。”

不提這個還不要緊，一提起這個，鐘夢醒更生氣了：“你怎么好意思說，我父母看病都是我的工資，況且我父母也有退休金，你什么時候交過醫療費？我在醫院伺候著，還要忙著上班，你什么時候去幫過我的忙？總是說生意忙，店里離不開人，那么忙，卻不賺錢，什么邏輯？我整天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你卻每天花天酒地，都是些什么朋友，他們也都不顧家嗎？”

高大奔辯解道：“生意上的事，你又不懂，一個男人在外邊，能沒有個朋友？花銷大，很正常嘛！”

鐘夢醒：“花銷再大，也有個度，難道你們出去喝酒，都是你掏錢不成？你每天養了多少人？唯獨養不起家養不起老婆，對嗎？”

高大奔被說得啞口無言，他知道自己是理虧的，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錢花到哪里了，怎么敢說？

鐘夢醒接著說：“醫生那邊說，還需要咱們進一步去檢查，今天星期六，我不上班，一會兒咱倆就過去吧。”

　　高大奔打斷話茬說：“檢查檢查，看了多少次醫生，每一次都說沒事，查來查去，沒病也查出病來了。醫生已經說過了，咱倆都沒事，只要心情好，慢慢來，遲早會有孩子的，急不得！”

鐘夢醒著急地說：“這次這個醫生說了，可能是咱們倆的血型不合，就是懷孕了，也會流產，這需要用中藥慢慢調理，咱倆都要調理。”

高大奔不耐煩地說：“我沒事，你自己調吧！整天鼓搗，找些亂七八糟的野醫生。好好的身體也給鼓搗壞了。我都說過了，沒有孩子也不要緊，我養你一輩子。”

鐘夢醒反問：“你嘴上說養我一輩子，養我的啥呀？還不是我自己掙錢自己花，你給過我錢嗎？我跟沒有老公有什么區別嗎？……咱們離婚吧！”

　　高大奔一聽這話，急眼了：“說什么傻話，我怎么舍得你？你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了，我就是你最親的人，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會疼你一輩子的！”

鐘夢醒一摔靠枕，大聲說：“你這話我已經聽膩了，沒用的，你不會讓我離開你，但是你已經離開我了。你忙得連大年初一都不能在家過，逢年過節都是我一個人，你總是說給別人送貨，這怎么讓人相信？你口口聲聲說會疼我的，卻沒有一點點行動，沒有陪我逛過一次街，沒有陪我過過一個節日，沒有為這個家貢獻過一分錢，這還是個家嗎？……”

高大奔一聽急了,趕緊說：“好好好，以后我多陪陪你好不好，你知道的，我沒有過節的概念，不喜歡過節！”

鐘夢醒冷笑一聲：“你沒有過節的概念，你不喜歡過節，那每一次過節時你都跟誰在一起？你每一個生日都跟誰在一起？是不喜歡跟我一起過節吧！節日總是要過的，是陪別人過的吧！”

高大奔分辨說：“你別亂猜疑好不好？你們女人啊，總是想的太多了！我不是那種人！”

鐘夢醒忍住不眼淚流了下來，哭著說：“你不是哪種人？你變了，再也不是結婚前的高大奔了，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高大奔了。追我的時候，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時都不離開我，現在呢？結婚這么多年，你什么時候在乎過我的感受？你跟我結婚就是有目的的！”

高大奔一臉不可理喻的表情：“我有什么目的啊！我幫你養活你的父母那么多年，我說什么了嗎？我沒變，我還是我，我還是愛著你的，還是那個經常早起給你做早餐的高大奔。你理解一個男人的苦楚好嗎？”

看鐘夢醒不再說話，想想也是，結婚之后，鐘夢醒因為工作原因，從來沒有做過早餐。只要鐘夢醒不上早自習，高大奔總是會早早起床為她做早餐，或者晚上就把豆漿機調好定時，以備鐘夢醒早上能吃上熱乎乎的早餐。可鐘夢醒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究竟哪里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看到鐘夢醒不生氣了，高大奔語氣也柔和下來，兩手扶著她的肩膀說：“你想去看醫生，咱就去，好嗎？不過我只能把你送到醫院，店里還需要忙，你自己檢查檢查，檢查完了給我打電話我接你。”

鐘夢醒嘆口氣道：“不用了，醫院這么近，我自己去！你忙吧。”

高大奔如釋重負地說：“那好，你自己小心，我走了啊！”

鐘夢醒又走回臥室躺在了床上，蒙上被子，顯然還在生悶氣，高大奔只管站起身走了出去。

高大奔走到樓下的垃圾桶邊，習慣性地扭頭看了看自家的陽臺，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扔進垃圾桶，然后開著車離開家。這一切卻被不遠處的一雙眼睛看了個清清楚楚，那人用手機錄了下來。等高大奔走遠，那人走過來，從垃圾桶里找到了高大奔扔的東西，裝進了自己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