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把孩子哄睡，起身關掉燈，順勢坐在沙發(fā)上。手里的香煙一支接著一支，地上的煙頭已經堆成小山，他臉上的滄桑隨時都可能掉落。茶幾上，煙灰缸里的煙頭也已經堆成山丘。可他還是不停地吮吸著香煙，就像孩子吮吸母親的干癟了奶一樣。香煙發(fā)出的火光猶如遺落在星際的月亮，照亮了他布滿傷痛的臉，讓這個秋天的夜深深地陷入孤獨。他從茶幾上取出最后一支煙，點燃。他的眼睛里充滿惆悵和焦慮。
他像瘋了一樣，快步跑到衣柜里翻找，把所有的衣服都翻了一遍。終于在衣柜的角落里找到一條已經發(fā)黃的白色的圍巾。這是她認識他的時候送給他的定情禮物，他拿著圍巾，臉上露出久違了的笑，他的微笑是發(fā)自肺腑的。要是她看到此時的他的微笑的弧度，起碼也會迷倒。這一傾城的微笑，是他妻子離開以后的第一次由衷的笑。他每天都沉迷在香煙里，把自己包裹在過去的日子，不讓任何人帶著光線走來。
今夜，他開始釋放自己，想找回一些遺落在光陰里的記憶。他拿起圍巾，把圍巾用力貼在臉上。突然，他的心撕心裂肺的痛。他想哭出聲來，可又怕吵醒熟睡中的兒子。
他輕輕地回到沙發(fā)上，眼睛直溜溜地看著兒子。想要小聲對兒子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
他躺著，兒子就在他的身邊熟睡，他想:這一回，兒子就是我所有的精神支柱，接下來的日子，再怎么苦，也不能苦了我的兒子。想著想著，他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兒子。
第二天早晨，他給兒子做好早餐，像妻子一樣，先把稀飯煮好，再去街上買來饅頭，然后給兒子盛上一碗。吃著爸爸做的早餐，他的兒子的眼睛里閃著淚花，抽泣著說:“爸爸，媽媽要什么時候才回家，我想媽媽了。”他撫摸著兒子的頭，強忍著淚水，微笑著給孩子說:“媽媽到外地去出差了，可能要幾個月才回來，媽媽說，叫我們兩個在家里等著她回來。”
每天，他都是說著同樣的善意的謊言欺騙兒子。他知道，這樣的理由瞞過了初一，也瞞不過十五。可他沒有萬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盡量給兒子一個和別人一樣的生活。
（2）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春天，而他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地循環(huán)著。遠處，有三個人，其中兩個大人，一個小孩，他們歡聲笑語，他看著這家人幸福的樣子，心突然痛起來。他自言自語地說:“如果妻子在身邊，我們一定是換上春裝，帶著天真爛漫的兒子，漫游在春天的懷抱里了。可惜，這一年的春天，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了。”
他送兒子去幼兒園的時候，他是從來不看別人的，特別是女人。回到家里，就一頭栽在自己的崗位上埋頭苦干，心想，只有忘我的工作，才會忘記所有的不快樂，所有的悲傷。也只有這樣，才能撫平內心深處的創(chuàng)傷。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一直很是擔憂，他怕某一天兒子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那樣，他該怎么回答兒子。他一直耿耿于懷，沒想到這天來的很是及時。晚上，他像往常一樣，學著妻子的樣子，做好晚飯，和兒子一起吃。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場景，同樣的燈光。兒子突然傷心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了，兒子不像大人，他沒管那么多，一下子撲在他的懷里，失聲痛哭起來。還不斷地說:“爸爸，我要媽媽，我要媽媽。每當我們吃飯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媽媽。爸爸，媽媽究竟去哪兒了？”他啞口無言，他的眼角開始有淚水流下。在兒子的逼問下，他緊緊地抱著兒子，他們爺倆一起失聲痛哭。他強忍了很久的淚水，終于像干涸已久的深溝爆發(fā)了洪水一樣噴涌而出。而今天的這頓飯，驟然變成了他們爺倆相互訴苦的飯局，他心如刀絞。
他輕輕推開兒子，蹲在地上，深情地望著瘦小的兒子，擦了擦眼淚，一本正經的對兒子說:“兒子，爸爸也很想媽媽，每天一到吃飯的時候，我和你一樣，都在想媽媽。要是她和我們在一起吃飯，那該多好。現在，我也不知道媽媽在哪兒？但我相信，她一定也很想我們，愛著我們。兒子，爸爸也在努力打聽我的親朋好友，詢問媽媽的下落。”
他為了兒子，又突然笑起來，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端著飯大口大口的吃著，也責令兒子趕快吃飯。他說_“吃完飯，媽媽就回來了。”這時，外面的霓虹燈不以為然地亮著，馬路上，各種各樣的車輛朝著家的方向奔跑。
（3）
夜夜深沉，他又拿著那條發(fā)黃的圍巾發(fā)呆。他想起他們相見的那時，時逢深秋，秋風中的妻子是那么美麗誘人。他又想起他們在大學里一起學習，一起游玩的場景。不知不覺中，他的淚水又情不自禁的往下流。
他想，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讓他摸不著頭腦，也想不通。
正當他沉浸在回憶里的時候，他收到了一條信息。他打開一看，很驚訝！“你想見你的妻子嗎？如果想見的話，請你到天涯海角來一趟。”他看了信息，心里很慌，難道妻子被人綁架了？她是不是過著艱難的生活？他束手無策。立馬回復了一條信息_“別傷害我的妻子，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天晚上，他徹夜未眠，他不知道妻子現在過得如何？是不是被人糟蹋？他越想越害怕。
他準備好一切，把兒子安排給朋友照顧，只身一人前往天涯海角。他坐了兩天的火車來到天涯海角。他撥通了那天晚上發(fā)信息給他的電話，電話那頭說:“對不起，你打錯了。”他蒙了，他的心如千刀萬剮，他翻開那天晚上發(fā)給他的信息，讀了一遍又一遍。信息的內容依然是:“你想見你的妻子嗎？想見的話，請到天涯海角來一趟。”他不相信自己打錯電話了，他又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還是很客氣地對他說:“對不起，你真的打錯電話了，我只是一個孤寡老人。”
他很難過，噗通一下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不停地大喊:“為什么……為什么？”等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卻躺在一個清潔工人的家里。他一醒來就問，這是哪里？清潔工人和藹可親地對他說:“這是我的家，我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看到你躺在地上，就把你背回我家了，你可能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幾天就會好的。”他連忙起床，給那個清潔工老人說了來這里的緣由，并連聲道謝，他不聽老人的勸說。背起背包就往外走去。
他想，妻子一定是遇到壞人了，要不然，說好的在這里相見，可到了這里，連影子都沒有看到。
那個清潔工老人大聲的對他說_“年輕人，別放棄，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你的妻子。”他頭也不回的走向城市，坐上回家的列車。回到孩子的身邊，和孩子相依為命。
（4）
回家以后，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妻子。他想她的好，想她的溫柔，想她每天在家不停地嘮叨的樣子。
時間又過了很久，有一天晚上，他把兒子招呼睡了。自己拿著妻子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這時，他又收到一條信息，內容還是和上次收到的差不多。只是電話號碼不是原來的那個了，他回復了信息，他說:“如果你知道我的妻子在哪兒？你直接告訴我就可以了，何必要那么折騰。”沒過幾分鐘，信息又來了，內容是:“這次我保證你一定能見到你的妻子，真的。”他說_“別騙我了。”因為有上次的教訓，他謹慎了很多。他又回復:”我怎么相信你呢？”“如果你不信我，我敢肯定地說，你一定會后悔的，信不信由你。”那個人回復說。
聽到這話，他又害怕起來，他擔心妻子會受到不測。于是，他準備好行李，直奔天涯海角。但這次他沒有抱太多的希望，因為，他真的經不起折騰了。
兩天過后，他來到他曾經倒下的地方。他滿不在乎地拿出手機，撥通了發(fā)信息給他的那個手機。電話那頭說:“你真的相見你的妻子嗎？”他不耐煩的說:“這還用問嗎？”那人說_“你不嫌棄她嗎？她都這么長時間沒和你在一起了。又是不辭而別，你不恨她嗎？”他接著說:“我當然不恨她，我相信她一定有什么難言之處。我現在只想見到她，不管她變成什么樣，他都是我的妻子。我和我的兒子都等著她回來。”
這時，離他不遠的地方模模糊糊走過來兩個人，一個上次他遇見的那個老人，一個年輕的。老人有些弱不禁風，似乎風一吹就會倒在地上。他突然發(fā)現，年輕的那個就是他的妻子。他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楚了。
他把他背著的背包扔在地上，飛一般地跑過去，緊緊地抱著妻子。兩人相擁而泣，誰也沒說話。
他抽泣著說:“傻瓜，你怎么不說一聲就走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你知道嗎？我和兒子每天都在想你。”
“我也一樣，每天晚上，都是輾轉反側，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你們。“他的妻子說。
（5）
這時，老人看到兩位年輕人相擁而泣，他自己也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沒有說什么？悄悄地離開了。等他們回過神來，老人的背影已慢慢地消失在朦朧中。他拉著妻子的手，背起背包，對妻子說:”走，我們回家，回到那個屬于我們的家。”他的妻子卻不時地回頭看老人的背影，眼神有些失落？
而這個細微的回眸，被他看到了，他沒有問為什么？他牽著她的手，頭也沒回，徑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只是問她，這段時間過得如何？有沒有被別人欺負？而他的妻子欲言又止。
回到家里的那天，時正下午。他去幼兒園接兒子，他沒有給兒子說媽媽回來的事。他的兒子一推開門，就聞到一股飯菜的馨香。兒子興奮起來，大聲叫著:“媽媽，一定是媽媽回來了。”說時慢那時快，他的兒子順勢把書包丟在沙發(fā)上，一頭沖進還在廚房里燒菜的媽媽的懷抱。他緊緊地抱住他的媽媽，久違的眼淚就像山洪爆發(fā)一樣，一發(fā)不可收拾。他的兒子還語無倫次地說:“媽媽，我好想你，每當看到同學們的媽媽去接他們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我多希望哪天你也來接我。”聽兒子這么一說，她的心更加疼痛，但她沒有過多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哭。他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也沒有說話，可他的心在默默地滴血。
從那天開始，他們和往常一樣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她還是和過去一樣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他，在外面打拼，一切都只為了這個家。
時間一天天過去，兒子也長大成人，還成了小有名氣的企業(yè)家。而他和她已經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他們沒有說起年輕時的事，但他們心里都很清楚。
（6）
這時，遠處響起了他們熟悉的那首音樂_—《陪你一起變老》。他站起來，蹣跚著走向臥室，翻了半天，把那條早已經發(fā)黃的白色圍巾找出來。走到她的背后，圍在她的脖子上。
她也費力地站起來，優(yōu)雅地轉過身，臉上露出少女般的笑容。她的頭微微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誰也沒有說話。微風吹起她的頭發(fā)，就像那年秋天，他們站在楊柳樹下接吻一樣。夕陽照在他們洋溢著幸福的臉上，似乎又回到了年輕時代。他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用食指摸了摸她的鼻子。然后微笑著，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眼角處有一滴淚痕。
巫昌虎，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散文選刊》《貴州作家》《詩選刊》《高原》《貴州日報》等報刊。
